亂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煩憂
長風萬里送秋雁
對此可以酣高樓
蓬來文章建安骨
中間小謝又清發
俱懷逸興壯志飛
欲上青天攬明月
抽刀斷水水更流
舉杯消愁愁更愁
人生在世不稱意
明朝散髲弄扁舟
—賞析— ⊙黃碧蓮
李白交遊廣闊,常有送別酬贈的詩作。詩人感情充沛,對朋友用情極深。當離別來到心中,他就毫不留情地把這痛感酣暢淋漓地宣洩無遺。痛者,通也。所以詩一開始兩句各用十一個字,把他滿腔挹鬱沒落的情緒,一個字一個字吐露出來。第一句用了九個「仄」聲,把他的痛推到最高峰,第二句則以三個「平」聲字結尾以緩和情緒,但在氣勢上仍是一瀉千里、雷霆萬鈞。
兩句詩就讓我們見識到天才詩人的才華、深情,以及兩者所帶來的滂薄。「昨日之日不可留」在痛心逝者如斯,「今日之日多煩憂」對照昨日之句,又不著痕跡地點出對別離的人的依依不捨。句子美而深情,莫此為甚了,讀至此,平庸者如我輩,能不讚嘆者幾人﹖
送別的人是詩人的叔父李雲,在第三句詩裡比他作「秋雁」,為他送行的姪兒是不值稱道的,倒是萬里長風來送行是何等氣魄﹗﹙自然也隱含一路順風的俗意﹚,送行需飲酒,自稱酒中仙的詩人當然要酣醉酒樓了。
五、六句以蓬萊仙山富藏書籍的典故來比喻李雲的官職是掌管典籍的校書。又以「建安七子」的遒勁風骨來讚美李雲的文學修養。更用小謝﹙謝惠連﹚的懷才不遇來比擬其叔李雲。比的是叔父的境遇,詩人何嘗不對自己感慨呢﹖為了排遣情緒的低潮,舉杯勸酒、談詩論文,自是逸興揣飛,氣勢直逼日月了。﹙七、八句﹚
文學熱情中的忘我,終究不敵現實的殘酷 離情與失意。舉杯消愁的意圖,跟著來的是酣醉中更真實的面對自己的內心。痛苦無以名狀的詩人,更用「抽刀斷水」來加強「愁更愁」的傷慟,氣勢更如排山倒海了。
現實中的名利為人製造傷害、帶來哀痛,人生既不如意,何不學學野人,披散頭髮、無拘無束、乘一葉扁舟,浪遊山水,豈不自在痛快﹗
慣用大塊文章的氣勢寫詩的李白,因此博得「謫仙」的美名。他的詩從不咬文嚼字,用的都是俯拾即是的文字,卻那麼真確恰當的令人吃驚。他擅用比喻,卻都是向大自然借用,沒有雕琢、不必推敲,卻能把他的情緒烘托至極至。
李白寫這首詩的時候,已是後中年的五十多歲。年華的積累使他不再少年輕狂,人生失意使他失去鬥志。就連他所嗜好的杯中物,也只是「愁更愁」而已。不再是當年的狂歡浪漫：「李白斗酒詩百篇,長安市上酒家眠。天子呼來不上船,自稱臣是酒中仙」﹙杜甫的飲中八仙歌﹚。狂,曾經是他的人生象徵,更因此有氣勢如虹的非凡作品;沒有了這個狂字,他不會勇於追求自由、而有浪漫精神的最高表現。但是到了晚年,他累了。雖然雷霆萬鈞的筆力猶在,終於化作回歸自然的姿態,但是即便是恬靜的選擇,也仍然是「散髮弄扁舟」這種令人震撼的詩句。李白,不愧是永遠的詩仙。
．Henry's 某個角落． 